《与其夸夸其谈,不如静心聆听》“随声附和”可没那么简单
日本人在说话时喜欢有人回应、附和自己,可能和日语的由来有一定的关系。
上大学时,我在语言学这门课中学了,日语对肯定和否定意思的表达和欧美的语言完全不通。日语的肯定和否定词是在句子的最后才确定下来的。也就是说,如果用英语表达“这道菜的味道不怎么样”,就是“This dish is not good”。英语会在主语之后立刻明确这是肯定句还是否定句。但是在日语中,直到说到“这道菜的味道不……”为止,这句子肯定还是否定的意思依旧不明确。也许你心里觉得“不怎么样”,可正说到“味道不”的时候,看见面前上司的脸色,明显觉得这道菜应该非常美味,于是立刻改口说“不……错嘛”,临时收回了自己的想法。日语的语言结构对于说话人而言十分友好,它使得我们可以一边观察对方的反应,一边调整自己想说的内容。
也正是因为日语在结构上有着这种特点,才导致当自己与对方的想法不同时,日本人会下意识地通过说话对象或是周遭的状况,来决定自己想要发表的意见。当然,政府也经常会这么说:
“我们将以各国应对之策为鉴,进行判断。”
附和也是一样。日本人在说话时,习惯于细致地观察对方的反应。
例如我们在向某个人说话时,如果对方一直没有任何反应,我们会感到不安,会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,或是怀疑对方是否在听自己说话。但对方如果能时不时地回应“嗯,嗯”“是吗?”“哼,哼”,我们说起话来也会更有劲头,并能继续说下去。如果对方问我们“然后呢,然后呢?”我们就会更有自信、更加高兴,“原来他这么想听啊”。比如民歌中的吆喝声也有着同样的效果。
“哈、哟哟!”
“嗨哟、嗨哟!”
“哟哟、哟呀!”
在演唱时如果加入这些吆喝声,歌曲的气势会全然不同。
我认识的一位编辑,对任何事情总是只做出同一种回应。
如果我说:“其实,我昨天在家里摔了一跤。”
“啊,是吗。”
“鼻子一下磕到桌子角上了,流了好大一摊血。”
“啊,是吗。”
“血一直止不住,于是就往鼻子里塞了点棉球睡了一晚上。今天早上去看了医生,幸好是没有骨折,我这才放心。”
“啊,是吗。”
“因为折腾了这么一出,所以稿件还是没写好,真的非常抱歉。”
“啊,是吗。”
“能不能把截稿日期延到本周末呢……”
“啊,是吗。”
越说我的心情就越消沉。对方看起来没有生气,不过也不像是很惊讶。我请求他延长截稿日期,他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?我虽然没有指望他对我的受伤表达同情,可他难道一点都不吃惊吗?
“这是您的习惯吗?”
我曾经这么问过他一次。
“哎,什么?”
“‘啊,是吗。’您总是在说这句。”
“啊,是吗。”
看到他笑眯眯的表情,我知道他并没有恶意。可他的这种不走心的回应,对于说话人来说,实在是提不起说话的劲头。
实际上,在刚刚开始做《周刊文春》的访谈连载时,我附和的本事绝对算不上有多么好。
过去我的工作主要集中在电视领域,我在采访时总是会下意识套用电视采访的方法。在电视镜头前进行采访时(现场直播的情况可能稍有不同),我接受的指导是“尽可能不要附和”。这是因为,如果采访者在嘉宾发言时发出“嗯,嗯”“原来如此”“哼”的声音,会和嘉宾的声音重合,给后期编辑增加负担,因此会被命令不准发声。
可采访者若是一言不发地站在话筒前,发言者也会担心:“这个采访者有在听我讲话吗?”于是我一般会坐在,或是站在正在发言的嘉宾面前,认真地凝视对方的表情,一声不吭地尽可能大幅度地点头,令对方能够注意到。
我这个习惯在《周刊文春》的访谈工作中暴露了出来。在结构编辑柴口女士指出这一问题之前,我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。
“阿川,你能不能稍微附和几次。不然嘉宾就会说个不停,采访看起来会很累的。”
采访的稿件和演讲稿、单人的发言稿不同,某一方说得太多,访谈的节奏就会被打乱,读者在阅读时就会觉得很疲乏。因此,采访者需要时常对嘉宾的发言作出回应。
“咦,我还以为自己有反应呢。”
“可是速记的笔记当中,除了提问,你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啊。”
我这时才忽然间意识到,我确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。原来在做杂志上的采访时,是需要采访者频繁做出附和的,这对于我来说是个很新奇的发现。